尧羽

【均棋】少帅总脑补很多怎么办?  


 




 

  年下沙雕文学

 

 

  脑补带师少帅树×佛系头牌歌手圈

 

 

  我流民国AU,有亿点泥圈

 

 

 



 

  01.

 

 

  沪上人人皆知,这徐家的少帅行事颇为荒唐。

 

 

  前些日子他大张旗鼓地抬了一位男妻过门,闹得满城风雨。虽说如今在乱世之中,能保全性命已是实属不易,有些礼教伦常也早被抛却、无人在意了,更何况而今可不是有人坐金銮的旧朝了,现今的这叫民国,没了皇帝与朝廷,而新任的大总统主张要学欧罗巴的那些国家,讲究一个自由平等,报纸上的文人们也总是为此争执个不休,论战铺天盖地,一场连上一场。故而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的,寻常人家有些出格的做派,娶上个男妻也至多被街坊四邻嚼几句舌根,日子长了也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徐家到底是不同的。

 

 

  徐氏一族虽是早年从福州迁入的,并非这淞沪长起来的、树大根深的名门,但凭着家底里那些军队与大炮,而今也能算是上海排得上号的望族了。徐将军读过些书,是位心善的,门风也甚为严苛,手下人从不轻易生事,后又被编入正规  军,以是在这些眼高于顶的沪上世家眼里徐家也算是可结下儿女亲家的好人选。更别提徐家这位少帅徐均朔本生得俊俏,又是留洋归来的,待人多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做派,温和体贴、风趣多情,自然也是名媛与公子们争相追捧的对象。故而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徐家的独子多半是要娶上一位出身书香世家又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为妻了。

 

 

  可偏在这个档口上徐少帅却娶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年长上了他十六岁的男人,且这人的出身也并不清白,竟是个在百乐门卖唱、供人取乐的歌者。

 

 

  什么歌星,弄堂里的妇人洗着菜不屑道,不过是打着唱歌的旗号出来卖的,想着在百乐门能勾搭上什么有钱的主儿,好飞上枝头变凤凰。说到底都是些下九流的东西,一点朱唇千人嚼的,上不得台面,更见不得光,也不知这徐少帅怎地被这种狐狸精给勾了魂去,本身养在外面也便罢了,他还非闹着要抬这样的昂脏男人过门做少夫人,实在是不像话。



  不过若说百乐门是狐狸窝,那徐家的新夫人郑棋元可得算是其中道行最高的那一只了。





  02.



  这十里洋场中谁不知道郑棋元的名头?



  这男人原是打东北来的,可见过他的人却说他通身气派全然不像那北方寒地能养起来的风韵,他生得纤瘦白净,眉眼间蕴着江南的钟秀山水,那对丝丝绕绕的含情眸更挽着如酥烟雨,还不知让多少男男女女把情折在这上头。



  他天生一把好嗓子,唱起歌来像要勾了人去似的。那一口吴侬软语说得不算地道,却胜在足够缠绵,像夹了糯米又包裹了厚厚糖壳的糖葫芦,将软糯甜蜜的情与板正的男儿身牢牢牵缚在一处,融成了这声色犬马之中独一份的美丽。



  也许郑棋元生来便该是在这风月场中的。人都说他性情温驯善解语,那张脸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以是他初来百乐门便被捧为了头牌,名动沪上。那时人们本以为他会又是一位昙花一现的薄命红颜,却不料他年纪渐长仍可艳名不衰,容色依然无双不说,多年风月更让他知情识趣,风情彻骨,兼上他才情飞扬又对客人颇为挑剔,以至更加受尽追棒。



  没人知道这些年郑棋元的枕侧流连过多少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就像也无人知晓有多少人愿为他一掷千金只求赎身入幕,春风一度一样。



  但这么多年了,却从未有人真的想过娶他过门,一面自然是因为这欢场中人冷心薄情,一颦一笑,嗔痴流泪皆尽是千锤百炼过的伪饰,另一面却也更因为大家都知道郑棋元是不能被轻易驾驭豢养的雀鸟,再精致的牢笼也困不住这缕随心来去的三月风。



  没人愿意留下一位善于背叛、过往又写满了晦暗艳色的美人,他们自然愿看玫瑰花开时的绚烂,哄笑鼓掌,一亲芳泽,却也宁愿抛他在这无边风月场中,开败有时,虚耗青春。



  以是郑棋元便这样蹉跎到了近四十岁,每日依旧是穿着剪裁合体的绸缎旗袍,袅袅露出一段白晳的小腿,继续歌唱,继续笑脸逢迎,也继续纸醉金迷,任自己被淹没在红酒与香槟之中一醉方休。



  直到他遇见了徐均朔——一个信誓旦旦向他承诺终身的孩子,一个说如果他是雀鸟自己便去栽一棵梧桐,如果他是三月风自己就还给他一片天空与杨柳的人。



  彼时那个年轻人执着他的手,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可你不是,对吗?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棋元,你需要爱,需要一个家,所以嫁给我吧,好吗?”



  好罗曼蒂克哦,郑棋元被炙热的爱意狠狠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他说好,而后任由眼前人将圆环推到了他的无名指根处。



  他久经欢场,这许多年来送他珠宝首饰的很多,可遗他这一只素戒的却仅此一位。





  03.



  同许多人一样,徐均朔第一次见郑棋元也是在百乐门。这倒不是说他有多纨绔,偏好留恋声色靡靡之所,其实说起来,徐少帅面上虽将洋人的开放学了个十成十,骨子里却还是有些顽固的“君子之风”的,更何况,徐父的棍棒打起人来也甚不留情,以至他每每回想都觉胆寒,更是不敢造次。



  彼时他会前去也只是因为他刚刚学成回国,而与他一同长成的旧交同窗,那卖泥塑摆件的顾家公子盛情相邀,非请他去百乐门接风洗尘,一睹他口中那位将他迷得五迷三道的“郑先生”的卓绝风采。



  不得不说,那位郑先生确是担得起顾易口中那句“风华绝代”的。即使抛开那姣好的面容与人人心热的纤腰素手不谈,舞台上的郑棋元也极吸引人,徐均朔不是没在欧洲欣赏过所谓的“高雅艺术”,他进过剧院,听过交响,而今竟觉不出眼前这位身在风尘的男人与那些衣冠楚楚的歌者有什么分别——从艺术上是,从人格上也是——他不该在这儿唱歌,不该只占据这小小的圆台,更不该为那些目光只流连在他身体上的人引吭高歌。



  下了台的郑棋元本照例要做那些工作,只是今日经理同他说顾少爷来了,点他去陪着,他听了心里也高兴,一则嘛这位主顾对他出手一向阔绰,另一则这顾少爷也是少有的真的欣赏他的才华的人,对他也从未有过不轨之举。



  其实能挣干净的钱郑棋元也不想天天任人轻薄,只是世事如此,既能安稳度日他心里也没什么怨尤。



  郑棋元对顾易一向是没什么好掩藏的。他仍婷婷袅袅地落座,却是暗自将内里那属于关外的蛮荒剥了出来,他大胆地翘起二郎腿,任白皙又有力的大腿露出几寸,而后他举着高脚杯睨了那位生面孔一眼,向着已经喝上头了的徐均朔遥遥一敬,巧笑道:“哟,看来土豆不会喝酒”。这话直引得一那圈公子哥们笑得开怀,而目光中心的徐少帅的脸却更红上了几分。



  许是许久没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不禁逗的小孩儿了,彼时郑棋元心里也觉得有趣,当下便玩心大起,又叼着支细长的烟往前凑了凑,勾着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夹缠道:“小徐少爷,同侬借个火嘛”。而看着徐均朔颤着手好容易从上衣袋里摸出一只火机给他点上,郑棋元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愉悦地眯起了眼,烟雾自他的胸腔滚了一遭,又经那猫儿似的唇轻轻拂到了年轻少帅的脸上,直逗得人脸要烧起来一般烫,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便是这样与徐均朔相识的。



  也不知是不是开了窍,那天之后徐均朔便隔三差五地去百乐门,不过说他是去看郑棋元的似乎又不是,他每次也就点杯酒,只静静坐着看着那人,不上前搭话,也从不点他,仿佛是将郑棋元奉为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缪斯,憋着一腔爱欲却仍不敢轻慢。他来的次数多了,郑棋元自然也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不过这场面他见得多了,也只觉得好玩,便放任他去了。



  徐均朔心中当然对郑棋元有情,这些天他冷眼看着郑棋元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心中酸涩不已,却又实在不知自己该以何身份上前阻止这一切。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郑棋元在客人的强迫下解开了那绒面旗袍领口的盘扣,在场内来回穿梭着,任由客人们揽着他的腰,将钞票塞到了他的胸口,而后在对方不规矩的抚摸之下软了腰肢,红着脸急急喘息。眼看着心上人就是要被人拖走了,徐均朔这才由着怒火冲了头,蹬蹬两步冲上前将人一把拽到了自己怀里。彼时他感受着那人惊惧未平地往自己怀里窝,伏在自己肩头不愿抬头,便更明白他心中的不安,也更加心疼与愤怒。



  “滚!”靠在人身上的郑棋元根本不敢相信,这样低沉又带着浓浓威胁意味的声音竟会来自于那个同自己说上句话都害羞的年轻人,“离他远一点!别逼我动手!”



  那人还想再辩,却被听见喧闹的经理好言好语地劝住。经理附在他耳边讲了几句,片刻后他看向徐均朔的眼神已有了几分戒备,而后只冷哼了一声便悻悻离开,不再纠缠了。



  那之后郑棋元便被怒气冲冲的徐均朔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走了——他其实也不解为何这位与自己只有数面之缘的少爷会如此生气,只当是年轻人喜欢争风吃醋罢了。可当他在后台习惯性地缠上去与之唇舌交缠,指上翻动着去解对方的西服扣想聊作安抚时,却又不防被那个孩子一下推开了。



  “你别这样……”方才还极有气势的小少爷此时却像打了蔫儿的茄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你不欢喜我吗?”郑棋元更加摸不着头脑,只依旧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急急去吻对方,却不想又被那人一偏头给躲开了。



  “我喜欢你……喜欢你又有什么用?!”徐均朔挣开了郑棋元的怀抱,语气委屈得像要哭出来,“朋友妻不可欺,你既跟了顾易,又何必来招惹我?”



  正在郑棋元因为他这句话脑子转不过来时,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别再做这种事了,你该去更好的地方唱歌的……我亦知你是为了生计才久留于此,我会同顾易说让他娶你的,顾家业大,他也定会待你好,往后必不愁衣食用度,你也自不必……不必再做这些了。”



  徐均朔竹筒倒豆般说完,见那人依旧没有反应,也只抹了把眼泪,拾起自己方才被他脱下扔在地上的外套,便仓促地想要逃。他终于说出了这些话,将郑棋元交给了别人,他爱的人会成为自己好友的妻,而他们也将终此一生隔着纱幕与错过,永远对面不识。



  “等等!”他正在万念俱灰之时却被郑棋元叫住,而后他的手便被一只略凉的手自后拉住,“这些日子你就因为这个才不肯同我搭话?”



  年轻人沉默了,他不回答,似乎是默认了郑棋元的话,于是他便又听见郑棋元续道:“或许你认为我这样的人算不得‘君子’了,可我确与那顾家公子绝无瓜葛,我身在风尘,无从辩起,我……但愿你信我。”



  这话说得诚恳,徐均朔心念一动,回头正对上他那双让自己朝思暮念的眼睛——好美,涟滟初晴色,山涧空蒙时。



  是谁说美人断情无心?彼时他怔怔想。





  04.



  这一番诉衷算是将两人间的误会解了,不过不久后郑棋元便会知道,这位徐少帅的思想一如野马放于南山,脱缰之处还多了去了。



  而后的一段日子里郑棋元便再没了生意,许是徐少帅同百乐门的掌事说了些什么,又许是上次的事闹得太大了,总之郑棋元每日只消唱几首歌便好,倒也乐得清闲。而徐均朔就算本人不能到百乐门捧场,花也会日日差人准时送到后台——那一捧捧挂着水珠的粉白玫瑰看得人心里头欢喜,连后台的气氛都跟着活络了起来。



  郑棋元素日待人大方宽厚,是个人缘好的,只是却也没有这样受瞩目的时候。那时那些小姑娘总看着他嬉笑不已,他也不明因由,最后只抓了个素来胆子大的细细盘问,而那姑娘便笑得更欢,颠三倒四地同他说:“元哥好福气,这几日大家纷传呢,说徐少帅要娶哥儿!”



  闻此郑棋元也是一怔,徐均朔并不是没有同他说过此事,其实早前他将自己交给这个孩子时徐均朔便向他承诺过他日定会娶他。



  “我想告诉你,无论你现在如何从前又如何,你都在我梦里,也在……”彼时徐均朔在情热褪去后拂过他无力的指尖,又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年轻蓬勃的心,“在这里。”



  郑棋元听后不回答,只在黑暗中怔怔看着他。他自问以色侍人,大家贪图的自也只是他的美貌与身体,这些年无数人对他说过情爱,他亦见惯了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但许是枕边人的眼光太过炽热,他早该没有反应的心那时竟漏了一拍,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平复心绪道:“你是名门之后,我怎配与你……其实你我皆知哪怕是做小我也配不上你,当然我更不会作此痴心妄想。情爱也求一个门当户对,要是他们知道你在此和一个风尘中人表露心迹,难免会说些闲话,他们编排我无妨,我原也只一些艳名傍身,只是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郑棋元以为此事便这样过去了,谁知听了这话徐均朔却乱了呼吸,眼眶也跟着有些泛红,“你别这样轻贱自己,我好伤心”,郑棋元听见他这样说,语气急切,“你明知我不怕这些,我只怕你如此盛名,不愿被锁进那深宅大院里。”



  徐均朔诚恳至极,郑棋元也非全然不信,只是情热欢好时说要娶他的人也不少,多半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他实在不敢赌徐均朔便会有什么不同,且徐均朔日后定贵不可言,又岂是他能肖想的,更何况年少时的承诺本也算不得什么。



  好在郑棋元也是个想得开的,于是他只替徐均朔拭了泪,淡然道:“你我在一起,隔着这十六载春秋,实不必思虑以后。”



  以是而今郑棋元听了这调侃之言也一时语塞,毕竟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却被这样大肆宣扬、受众人道喜,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郑棋元也不答话,只笑了笑,以为小姑娘好嚼些风月,日子久了无趣,这事也便会这样过去。





  05.



  谁知后来这传言竟愈演愈烈,众人皆以为郑棋元将要出嫁,沪上的自不必说,更有甚者从各地蜂拥而至,几欲踏破百乐门的大理石地面,其中多是些哭诉痴心的公子小姐,哭诉完了还有送首饰水粉、银元绸缎的,都是些名贵之物,郑棋元也应接不暇。可与此同时,徐均朔却一次也没再来过。



  于是没过几日,流言的风向便又变了,那小报直说徐将军想要把商行会长家的小姐嫁给那徐少帅,这些日子徐公馆的管事也正张罗着采买新婚之用的布匹绫罗,府上也张灯结彩,怕是婚期将近。而郑棋元只怕也要落得个被弃的下场,做二房尚好,不过听闻那位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多半是要被当个没名分的外室养着了。



  众人闻此皆担忧地看着郑棋元,唯恐他心中不快,只是漩涡之中的郑棋元本人却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对徐均朔存了指望的,但人心凉薄他见得多了,且又不是被弃第一回了,面对早已惯了的事他心中此时也没了波澜。于他而言,世事本无常,这天下那么多达官贵人,亦不能救他一人,而徐均朔……或许终究也是一样,与旁人也并无不同。



  自己左不过是过回从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郑棋元心下却难免空落,当下也只推了经理要他回去的明示暗示,终日把自己关在百乐门后小院中的房间里,好自我开解。



  可当徐均朔捂着戒指寻到他时,却发现郑棋元正踩在凳子上,一旁的梁上还垂悬着一匹长绸。徐均朔当下便被吓得魂飞天外,冲上去便一把将人拦腰抱了下来,红着眼急急道:“我不过是去求得父母应允,短短几天而已,你为何……为何竟要寻死?你可曾想过我?你走了我当如何?还是说你从未信过我,只当我是个负心薄情之人?”



  那些话传得那样难听,徐均朔自然也知道,其中只提他父亲安排的婚事,却只字未提他早已回绝,他亦想来同郑棋元把话讲明,可他正忙着挨自家父亲的棍棒,全然分不出神来去找自家相好讲上几句。他本想着郑棋元原也性韧,不是那般轻易便会被命运击倒之人,自己迟来几天亦无妨,却不料郑棋元竟真的会如此伤怀,他甚至不敢想若是自己来晚一步,会否……会否就……



  徐均朔不敢再想,只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像个傻瓜,眼泪落下。



  “可我没有要寻死啊...”片刻后他才听见怀中人颇为无奈的声音,那人的神色却不似作伪,还抬手为他拭了拭泪,“别哭啦,擦擦...”



  “那你……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徐均朔哽咽着说不出话。



  “闲来无事,擦灰呗。”



  “房梁也擦?!”



  “我生性爱干净。”



  “那你用这么好的料子擦?!”



  “哦...这是旁人所赠,说予我裁套新衣,可他素来倨傲无礼,我实在不喜,如今想着左右也是将它闲置着,这才……虽说靡费,却也解气。”



  “啊?”





  06.



  不管求婚当日的前因有多尴尬,郑棋元到底还是稳稳当当做了少帅夫人,婚礼当日来往恭贺的名流不少,也算是徐均朔为自己这位新夫人撑足了场面。



  只是几人欢喜几人忧,郑棋元再不唱歌了,这个消息让许多仰慕者哭倒了百乐门的大门,他成婚那日留在百乐门的随身首饰更是被哄抬出了天价。



  但无论旁人如何眼馋心热,郑棋元还是洗去了胭脂水粉,深居简出做起了徐家的少夫人,自此那些他从前的痴情人便只偶能在汽车外透过车窗瞧上他一瞧,抑或是足够有身份,在上流晩宴才能遥遥见上他一面。



  郑棋元乐得自在,徐家父母开明,不曾为难他,他白日里在自己院里打理打理花草,吊吊嗓子喂喂鱼,晚上同徐均朔缠缠绵绵地也便过了。



  只是徐均朔似乎总在担心他什么。



  碍于面子,郑棋元过门那天没能全上正室的礼,没见上宾客,下人们也只看见了一身浅红色袍子,只一晃眼就进房了,也算当了个见证。第二日郑棋元也起得稍稍迟了,去奉茶时阖府上下才算见过,而徐均朔许是怕仆人们不恭敬,还在暗地里好一通吩咐要把郑棋元当正房太太看,不得怠慢。



  殊不知仆从们看了这位新夫人也都眼睛发直,谁会不小心伺候,只心下想着若是自己有这么一位相好,别说被一顿家法招呼,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得把他娶回家的。



  徐均朔说这话时凑巧被郑棋元听到了,随在他身边的小丫头都笑个没完,冲他说:“少爷待奶奶极好呢,只盼来日可期,奶奶恩福双全才好。”



  郑棋元哑然失笑,旁人不知,他可知道,徐均朔准是又在脑子里又转上了旁的戏份。



  要不怎么说他二人是天造地设,前世鸳盟,后经证明事实也果然如此。



  白日里徐均朔要去军中看着,而郑棋元从前忙惯了,如今做了夫人乍然也闲不住,长日漫漫,他便又忆起了自己从前的唯一爱好——擦灰。



  他倒不娇矜,浸了水抄起布便上擦擦下擦擦——其实郑棋元没觉得这有多苦,他还挺喜欢干的,全当放空打发时间了,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为着他过分爱清洁,又不习惯麻烦别人,这才自己上手——这可苦了在他院儿里侍奉的丫头小厮,是劝也不好再劝,强行拘着他更是不敢,日子长了便连管事也头疼。



  郑棋元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说自己只在白日做,必不会让徐均朔知晓了责罚他们。但人算不如天算,天气渐冷,郑棋元的手常浸在水里到底还是又发了冻疮,于是徐均朔也自然在某日耳鬓厮磨间知道了此事的前因。



  那时徐均朔默不作声地在灯下替他细细涂着药膏,后来好容易了开口,语气间的心疼与自责却听得郑棋元暗叫不妙。



  “怪我,”徐均朔闷闷不乐,“怪我没照顾好你。他们这般轻慢你你怎地也不同我说?你是我夫人,必不能叫你如此受气。”



  当日郑棋元同徐均朔解释了好一通才勉强让他放下了心来,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小先生不知从何处读了些画本,非认为自己从前总做粗活,极尽凄惨之能是,如今也是一门心思想着对自己好,又怕自己出身不好引得下人议论才如此戒备。



  后来郑棋元反复对他说了自己年少成名,不曾过过太凄苦的日子,早年虽有不幸却也都过去了,让他不必忧心,这才好歹将徐均朔劝了下来。



  但彼时郑棋元没想到,自己不曾将过去言明终究是后患无穷。





  07.



  日子过着,深宅之中也不觉烦闷,只是盛暑将至,怎么也不得凉的郑棋元又想起自己从前常穿的那几套旗袍来——上好的绸面触手微凉,又多是些青白的素色,让人看了都平息燥热,正是合时节的时候。



  郑棋元想着便随口叫人翻了出来,对着镜子细细比划了一番,心中暗道近日养尊处优下来丰腴了些许,也不知那往日衣装还合身否。



  对于着女装一事郑棋元本人倒没什么意见,虽说从前确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穿,但日子长了他也习惯了,左不过是蔽体之物,美丽便好,实在不必问什么男女之别。



  客人们喜欢看,他便穿着,说起来,徐均朔从前也有一阵是喜欢看他穿的,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直叫年轻人想自此于风月中捐身,常常是忍不到回私宅便要动手动脚,惹得郑棋元在车上笑骂。



  可自从郑棋元过门之后,徐均朔便不再喜欢看他穿旗袍了,其中原由不明,只是郑棋元一身身华丽的旗袍便就此被压在了箱底,从此他也换上了新裁的长衫与西服,俨然一副留洋方归的先生样。



  只是郑棋元自问是识不上几个字的,且自己腰肢纤软,身姿亦早算不上板正,只怕再装先生也是不像的,还不如穿回旧衣贪个凉也好。倒是徐均朔轴得很,非教他写字读报,连那些拐了几拐的洋文也一道教着,直看得他是一会儿一叹,头大如斗。



  郑棋元打着扇,回想起嫁入徐府后的种种,亦觉有趣又好笑,心尖不自觉地泛着甜。



  他哪里不知道徐均朔是真心待他好的。郑棋元不能生育,故而人都劝着徐均朔再纳上几房妾室,别让偌大个徐家断了后,只是那孩子却梗着脖子非是不肯,有几回还为此生了大气甩了脸色,事后让郑棋元劝上了好久才算过去,自那时便再无人敢去触徐均朔的霉头了。



  郑棋元有时想这现下安稳许是老天爷在恩赏他前半生的漂泊。在他还叫郑迪时他父母便死于流寇之手,由着姐姐将他拉扯大,后来又遭饥荒,被姐夫家里赶了出来,自此一路流亡,乞讨卖唱才跌跌撞撞到了这上海滩,还是那百乐门的老板好心,见他奇货可居又实在可怜,这才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也才有了后面有关“郑棋元”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传奇故事。



  这些事听着伤怀,但毕竟已过去近二十年,已至不惑的男人再忆起也只觉得心中郁郁,却没什么大悲大喜了,以是这些话他也从未对徐均朔说过,只怕他知道了又要伤心。



  徐均朔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犟得厉害,若遇上郑棋元的事便更加变本加厉,辟如他那日回来,见了郑棋元一身浅碧色旗袍倚在石桌上小憩便又开始往牛角尖钻。



  他想着自己娶郑棋元回来,原也不是想用什么条条框框束着他,非让他做大家太太不可的,更惶论让他穿上女子的衣服,像讨好恩客般讨好自己。他总怕郑棋元有心结,毕竟早前这人那些自贬之语实在让他心疼,他想告诉郑棋元,自己待他是不一样的,用不着他曲意逢迎自己亦会爱他,以是徐均朔一直不愿郑棋元穿上这些浸着风尘的旧衣——不是他看不起郑棋元的过去,他只是怕郑棋元活在往日阴影之中走不出来。



  于是当他看到郑棋元又穿回旗袍时几乎是如蒙雷击,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要如何做才能让枕边人相信他的真心。



  少年人火气大得很,也不作声,只眼红手抖地翻出那一堆各式旗袍,扔在院中,找来火机眼看就要将它们付之一炬,却不防被自己的新夫人一脚蹬开了。



  郑棋元一边心疼地捡起自己的宝贝衣服,一边念念叨叨翻徐均朔的白眼,其内容无非是说他脑子瓦特了,怕不是吃错了药。



  “我不过是贪个凉!你至于如此小题大做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些衣服有多贵啊!”郑棋元算是受够了徐均朔这个轴劲儿,愤愤抱着衣服,像一只炸毛的猫。



  他操着一口东北与上海相互夹杂的口音同徐均朔一件件点算,这件是织花蜀锦的,那件是杭州贡缎的,这件的绒面料子是舶来的,那件上面的苏绣可是最有名的绣娘一针针织出的双面绣,连那线都是金银缕就的……



  当日郑棋元絮絮上了一堆,听得徐均朔云里雾里,他到底没明白那些衣料的分别,倒是知道了郑棋元可能远比他想得有钱一些。





  08.



  早前顾易同徐均朔说过,欢场中的规矩,年纪大了,不当红的人便会渐渐没了活儿,毕竟人们总是喜欢更加年轻靓丽的面庞。



  像郑棋元这样年近四十还活跃在台上的实在是不多,可以说他年轻时一个人撑着半个百乐门,可即是如此,他也迟早是要给后来的佳人们让路的。客人忘性大,没几年便会把往日追捧的掌中花弃之脑后了,到时长星西落,便是郑棋元也终逃不过玉殒香消的宿命,不过轻则降格为龟仆洒扫,重则直接被赶出流落街头。



  没人知道郑棋元还能唱上多久,就像没人想去了解他前半生是如何走来的。人们迷恋他窈窕的身段,他不可方物的容颜,他嗔痴笑怒的风情,他婉转悠扬的歌声,还有他仿佛永远可供挥霍的、永不老去的青春,却厌憎他鬓间的白发,他眼尾的涟漪,他的疲惫与挣扎。



  想从他口中借一口烟雾来氤氲风月的实在太多太多,可想听他一张绣口吐露从前流离的却少之又少,对于大家而言,眼前人足够美丽便好,而至于他曾经是谁早已无足轻重,亦实在不必为他叹惋流泪,徒增伤感。



  郑棋元无法永远歌唱,可永远都会有人歌唱,所以他不值得被人记住,也不会有人爱他。



  这些话在徐均朔心里扎下了一根刺,于是他宁愿将郑棋元在最盛时采下,只让人记住他最美的绽放,记住他没有明天般的绚烂,而非垂暮之年的黯淡落幕与唏嘘。



  有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亦有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世事如此而已,只是郑棋元遇见了徐均朔。



  徐均朔相信自己知道的这些事郑棋元定然也知道。其实他有时也想不明白郑棋元这半生是否值得,他叹他,怜他,也惜他,爱他,所以他永远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触痛郑棋元的隐忧。



  若不是此番郑棋元生了气,他也许永远不会对郑棋元袒露这些话,以是当他竹筒倒豆讲完这些话时几乎不敢看郑棋元那双圆亮的眼晴。



  可郑棋元听完却笑得开怀,拉着徐均朔笑他想得太多了,还说他早已攒够了钱,若不是他来,自己过些年也就自行请辞离去了。



  见徐均朔不信,郑棋元只好把他陪嫁而来的嫁妆从库房中寻出,一一铺陈开来给徐均朔看。



  当日离开百乐门时,郑棋元将古玩奇珍也赠予了一起共事多年的姐妹,他一向慷慨,此番也大约也是将过去留在了百乐门的意思。他傍身而来的多是些珠宝或金银之类的硬通货,但也是足够出身大门大户的徐均朔看上一看了。



  郑棋元当了百乐门多年的台柱子,攒下的积蓄不少,除却百乐门出工的钱,还有些客人的赠礼或他外出表演的薪酬,他置了房产,虽地处偏僻却也安逸,平日也是能雇着帮佣洒扫的。其实当日他将财物带出,起初也是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的,徐均朔太过年轻,心不定,难保他日自己色衰之后不会被下堂逐去,只是后来他与徐均朔恩爱日笃,他也便渐渐放下了这心思,自此将自己那些“宝贝”束之高阁。



  而他过门那日徐均朔正开心得昏了头,哪有空管他的陪嫁之物,以至到了此刻徐均朔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夫人从前过得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惨淡,甚或者是还可称得上一句宽裕的。



  但正待他心觉宽慰之时,郑棋元却决定将自己的过去合盘托出了,彼时徐均朔听完也果如他所料那般伤怀,竟哭得比他本人还厉害。



  “如今世道艰难,我等能保身已实属不易,你生于大富之家,自小优渥,自然不明白民生多艰。你去那乡间瞧瞧,倒卧之饿殍有之,食不果腹者有之,劳苦终日却仍举债、家徒四壁者有之,”郑棋元拍着他的背,哄孩子似地对他说,“我只靠唱歌挣下一份家产,而今又嫁给你,如此已是捷径,不曾有过什么劳苦。你怜惜我身在风尘,这我明白,只是你我夫妻,我也同你讲一句实言,我对从前那些事不曾后悔,也没有什么怨怼可言,上天见怜,赏我这碗饭吃,我也当用生命歌唱。”



  徐均朔怔愣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前便知道郑棋元的性子远没有表现出的那样好,他会抢自己的烟,会动不动便喝醉,会吃味友人家八岁的女儿对自己一句童言无忌的“喜欢”——他从关外来,通身淬着不息霜雪与凛冽冰锋,并非这沪上经年的春风十里便可化去的。



  可他从不知道,郑棋元读书不多,却想得这样通透,他明白他这并不是拾人牙慧,而是心中真的装着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想到此处徐均朔竟自觉有些狼狈汗颜。



  正待他说些什么,郑棋元却先一步上前,脉脉抚着他的侧脸,轻道:“世上显贵之多,如牛毛之数,可我不知他们要如何救天下人。一人之力太微薄,我原也只有些小儿女的心思,说句自私的话,我只想长长久久与你在一处……只是眼下时局这样乱,你又在这个位置上,我知道也许我终是留不住你的……”



  “若真如此,我也但愿你勿救我一人风尘,男儿当佩吴钩,去救天下人,让这世上的郑迪都好好长大,去学堂里读书,去堂堂正正的舞台上唱歌,别再有下一个郑棋元了。”





  09.



  郑棋元说了那些话之后不久,战火便烧到了上海,终日浸在书卷里的徐小少爷亦终需得跃马扬鞭,去赴他的宿命。



  刀剑无眼,为保安稳,林夫人与郑棋元及其他将领的亲眷都得被送去武汉安置。彼时郑棋元听后倒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回屋去收拾细软了。



  分别那日的天飘着绵绵细雨,百乐门依旧歌舞升平,只是其中昔日的头牌如今却站在了机场——临别将至。



  “你还会回来吗?”郑棋元此人似乎永远都是淡淡的,甚至连诀别也没有撕心裂肺的伤痛。



  “我不知道,希望我能吧。”徐均朔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可他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坚定的,“若我一去不返,你自己也要好好过。”



  郑棋元点点头,他又沉默了,只红着眼眶替爱人整了整板正的外衣——那个曾愣头愣脑的孩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郑棋元想。



  “我相信你,均朔。”不远处的催促声响起,“你我各自珍重,分离日短,来日方长。”



  郑棋元说罢便匆匆转头登机,不敢让徐均朔看见他眼中的泪,只徒留他年轻的爱人在身后颤着声音,冲他急急道:“棋元,往后你要少抽些烟……”



  此后一连数月,都没有上海的消息。战事吃紧,在后方安定下来的林夫人重又开始日日抄经念佛,而这回自诩飘零已久不信命数的郑棋元竟也跟着常伴青灯了。



  可惜入冬之时,上海终是沦陷了。



  消息传到武汉,家家愁云惨淡,连年节也无心思置办了。好在徐父来信说自己一切安好,已随残部回撤,只是信中对徐均朔的情况却只字未提,郑棋元阅后心中难免惴惴,却又不敢言明,只恐林夫人跟着忧惧,以是每每林夫人问起他也只得搪塞过去。



  然而几日之后事情便瞒不住了,徐家上下终是在机场接到了徐均朔——一个失了右臂,重伤昏迷的徐均朔。



  听随行的医生说,他是在战场上被流弹打中的,差点连命都没保住。



  林夫人见了儿子,几乎是立时便昏死了过去,家仆匆匆上前搀扶,一时间一片混乱,全然无人有暇顾及一旁郑棋元的情况。



  那天的郑棋元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听不见声音,流不出泪来,只是强自镇定着张罗大家将徐均朔安置到了医院。但当晚当他回到冷清的房间时,巨大的无力感还是袭击了他,而忆及白日爱人空荡荡的袖管与被炸伤的侧脸时,他更是忍不住恐惧得发抖。



  他们真的差点阴阳两隔,还好……还好他还活着,郑棋元如此想着,泪却止不住地掉,他惯会笑脸逢迎,那夜却像把半生的泪都流尽了。



  上天垂怜,徐均朔终在年节醒转过来了。他回家那天林夫人在门口点了数串鞭炮,徐宅的烟花燃了半宿,林夫人自己更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欢喜得不行。



  郑棋元亲自去医院接了人回来,重伤初愈的徐均朔却仿佛没受什么影响,只仍灿烂地笑着看向他,一如初见,那时他用剩下的那一只手替郑棋元拭了泪,轻声说:“你瘦了……”



  听了这话郑棋元哭笑不得,说自己还担心他没了右臂要怎么过活,他怎地还心疼自己清减了这许多。



  “其实我是个左利手,”徐均朔宽慰他道,“幼时母亲总因此责罚我,现在好了,她倒也没由头逼我用右手了,我乐得清闲……只是余生还要劳烦你照顾了。”



  “你这是什么话?”郑棋元苦笑,“莫说此世,便是有来生我也去找你,好好照顾你……”



  徐均朔自此不能再上战场了,为着让他能好好恢复休养,家里几番商议之下,还是决定让郑棋元陪着徐均朔去南洋疗养,而林夫人心忧丈夫,打算着过些日子,时局安定下来再去。



  可这一等又是许多年。



  这些年里徐均朔写小说写剧本,而郑棋元则真的找了个剧院,清白地站在聚光下,圆了少时的梦想。两人不愁吃穿用度,挣下些钱便寄往前线,也算是全了二人救国之心。



  他们就这样,在异国他乡等月圆,等团圆,等烽火止息,等能有一日一同踏上郑棋元阔别已久的故土,看霜雪素裹,再共白头。







  END.



  祝大家除夕快乐,虎虎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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