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羽

【均棋】花店奇缘





  年下乱七八糟文学



  音乐剧演员树×花店老板圈



  如果可以,幸福无憾






  01.



  郑棋元有家花店,随他,就叫“奇缘”,虽说谐音梗很容易被扣钱,但九年义务教育毕业就去读了艺校的郑先生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名字了。



  毕竟叫什么“迪迪花店”听上去更奇怪,还容易被某打车软件巨头的法务部盯上。



  不值当,咱就是说。



  “奇缘花店”就开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边上,平日人来人往的不缺客缘,其中多是些心怀着美好憧憬的年轻姑娘,个个妆容精致,在剧目开场前来买束花送给喜欢的音乐剧演员,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仿佛要盛装去赴心上人的约。



  奇缘这些年开下来一来二去也有了些名气,成了半个“网红店”,一是为着这店里窗明几净,像一间玻璃暖房,开满了各式团簇的鲜花,错落有致、生机勃勃,几乎满足了所有人对花店的浪漫幻想;二是因为这店老板实在美丽,他纹着身戴着耳钉,却温柔爱笑,像只大猫咪。他常常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系着围裙盈盈立在柜台后的,他会安静地听着来客念叨即将开始的戏剧与快要见到的人,然后含着笑给她们细细包上花束。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人,他眼眸清亮,眼角却隐隐刻下了岁月的伤痕——Shawn哥或是大咪店长,人们总爱这样叫他——只是熟客都知道,Shawn平日其实不太爱讲话,偶尔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也是嘶哑的。



  “我嗓子受过伤,讲不了话。”男人在柜台的便签纸上唰唰写下这句话,而后弯起猫唇冲人抱歉地笑。他的字尾总拖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个想要挣脱束缚的精灵。



  行色匆匆的人们问到此,也便不再问了,也不知是怎样严重的伤才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彻底失去声音,想来也是极惨烈的,他们身为过客自然也是没资格去揭人伤疤的,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徐均朔是第一个问他伤患来处的人。





  02.



  “您好,请问一下,您店里有白兰花吗?”



  这是徐均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郑棋元正在店里弯着腰修剪花枝,而那个青年背着双肩包,戴着大大的口罩,他就站在店门口,踏碎了一地阳光,长风拂过他温柔的发旋,是第一抹春光的来处。



  刘海该去剪了,郑棋元怔怔看着他,无来由地想道。



  他几乎是在第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或者说,在这工作了这么多年,他早对大部分音乐剧演员们的名字了然于心了,可徐均朔却大约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这是一个在郑棋元的顾客们的口中出现频次颇高的姓名,且在这两年的提及率更是陡升,他年轻帅气,业务好,待人亲善,俨然是圈子里一颗冉冉的新星,想来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郑棋元还记得,来买花说要送给徐均朔的客人们让他包的最多的便是向日葵——确实很适合他,郑棋元想,他充满朝气且富有生机,如太阳一般耀眼夺目,给人以希望与向往,他合该是那束永远向阳而开的花。



  后来郑棋元出于好奇曾去搜索过他的名字,的确是一个温暖通透的孩子,他基础扎实,善于共情,会为了歌曲流泪——就像极了当年的自己,看见他就仿佛那个舞台上的自己重生了,郑棋元想,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遭遇那一切,会不会也如他这样光芒万丈。



  “郑迪……?老师!是你吗!”正当郑棋元抱歉地示意自己无法发声,想去找纸笔来向他解释自己不卖白兰时,徐均朔突然从身后拉住了他,“可是你的嗓子……怎么会成了这样?”



  郑棋元呆在原地,全身从头冷到了脚,仿佛被千万柄利刃钉死在了无形的墙面之上,他默默良久,最终也只挣脱了徐均朔的手,在对方惊喜与震撼的目光中走回到了柜台之后,在便签上唰唰写下了一行字,交给了面前满眼期待的人。



  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存了几分自惭形秽的卑微。



  徐均朔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便兴奋地打开了字条,却只见上面写着:



  “抱歉,我不卖白兰。”





  03.



  所有人都知道郑棋元是“奇缘”花店的老板,可没人知道郑迪是谁,又也许那个人早已不重要了。



  郑棋元本人都早已忘了他,将他锁在了岁月的千重铁门之后,假装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以粉饰现在的静好。



  当年的郑迪不可谓不年少得志,他有大把的天赋可供挥霍,他也如同现在的徐均朔一样站在聚光灯下,享受着掌声与鲜花,那时他是相信自己,也相信中国音乐剧,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须知年少拿云志,曾诩人间第一流,那些音乐、戏剧、烟草与泛滥的爱情仿佛至死方休,而后来的郑棋元会知道,这便是他悲剧半生的潦草落笔。



  上天是吝啬的,在他还未展翅飞翔之际便剥夺了他歌唱的权利——他终于在巡演结束时因过度熬耗而伤了嗓子。



  郑迪永远忘不了医生面对他遗憾地摇头,宣告了他的第一次死  刑时的样子,那时他的嗓子灼烧着疼痛,可却不及剜心之痛半分。



  他被写进了教科书,可也仅仅是这样了,仿佛是一种无谓的祭奠。



  他想他那时大约是死了一回。他把自己关在破旧的房间里,不肯见人,他逃避、否认,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哭,而在一次次不计后果地试图发出一个音节皆宣告失败后,他像是发了疯,砸坏了家中所有的东西,而后颓然地坐在原地,精疲力尽地喘息。



  中歌院不养闲人,于是郑迪不久后便辞了职。辞职那日他从单位走出来,阳光刺痛了他的眼,那一刻他的梦彻底碎在了风里,也开始了那段自暴自弃的时光。



  他抽很多的烟,喝很多的酒,纹很多花样,也爱很多的人,他不知道第二天自己会在哪醒来,身上穿着什么,是谁,又或者有多少人,曾在上一个夜晚与他缠绵,春风一度。可即是这样也填补不了他被抽干了的灵魂,他只觉得自己在无休止的黑暗中失速下坠,连呼吸都疼得发涩。



  那时他几乎希求在有一天白昼来临时不要再醒来。



  郑迪很快花光了所有积蓄,他无家可归,嗓子也被作得每况愈下,直至最后几欲失声,而在被姐妹们轮番接济着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后,他终于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站在天台上,乐观地想着一会儿的坠落与他现在感受到的大约也没差,反正心死之人也不在乎身体再  死  一次。就这样结束吧,他想,别折磨自己,也别拖累其他人了——也不知道那些和他  睡  过的男人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郑迪想着竟觉得荒诞又好笑,他闭上了眼。



  最后是谭维维将他一把拖下来的,泼辣的四川女人跪在他身上,红着眼睛撕打他,最后甩了他一耳光,任姐妹们怎么拉都拉不住。



  “郑迪你TM的就是个懦夫!嗓子坏了不就坏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平时看着挺像个男人的,现在就不抗事儿啦?!”那时谭维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人不像人!只要你活着,姐妹帮你多少都不会嫌弃你,但别寻死觅活让姐妹们瞧不起你!”



  郑迪被那一巴掌打懵了,他捂着红肿发烫的脸颊,耳边泛着嗡鸣。他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谭维维许久,好半天后才艰涩地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我十五岁上艺校,除了唱歌,我什么也不会了,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的眼是惶惑的,没有确切的焦点,忍了许久的眼泪也随着这句话一下决堤而出,而迎接他的是谭维维重重的拥抱。那时那个强势的女人紧紧拥着他,像怕一松手他便要消失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几近嚎啕。而她颠三倒四说了些什么郑棋元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位昔日好友最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她说:“郑迪,姐妹们都会带着你那份一起,一直唱下去的。”



  她说:“郑迪,走出去吧,你要永远快乐,要永远自由。”



  那天之后,郑迪便死了,而郑棋元背起了行囊,离开了那座曾承载了他全部期许的巍峨帝都,开始了属于他的流浪。



  这些年里他见过塞外飞雪,也见过南国流霞,读过大理永不消逝的春日风,也吻过内蒙无垠的草场,他亦曾在拉萨一步一叩首,日复一日地乞求上苍将他的声音还给他,又在梵  唱与经  轮的转响中磨平了所有的不甘与寂寞。



  岁月凝滞之后,也许漫天神佛终于听到了他的虔诚,开了恩,将说话的能力赐还给了他,只是那声音喑哑,不足以歌唱,也算不上奇迹,所以时至今日郑棋元仍懒怠使用它,宁愿装哑也不愿面对这一切——他早已不敢再听自己的声音——可是……



  放下,释然,解脱。上天说。



  于是郑棋元再次叩首,在八年前来到了上海,回到了这喧嚣不息的万丈红尘之中。





  04.



  徐均朔曾在八年之前来过上海,那时他只有十六岁,稀里糊涂地就被从故乡带来此地,参加了东方卫视的一档节目,听说这档综艺引进自大洋彼岸曾轰动一时的歌唱类选秀《American Idol》,只是彼时的徐均朔哪想过要成为全民偶像扬名立万,不过是小孩子放暑假闹着玩罢了。



  在选手中他并不算太出挑,节目录制的闲暇也便没人管地满上海跑,彼时这座大城市的一切都让他万分新鲜,而其中最让他迷恋的便是复 兴  中路上那座新落成的大剧院,以是他得了空便经常要跑去站上一会儿,看够了才离去。



  当年徐均朔曾在一个日暮于广场上遇见了一个人,那是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阿婆,她挎着一个竹篮,操着极重的沪上口音,问他要不要买花。左右无事,那天他便拉着阿婆聊上了许久,而那时她告诉他,在这里上演的东西,就叫做音乐剧。



  音乐剧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能让进进出出的观众或哭或笑的东西,该叫做奇迹,而无人知道,那个夏日的徐均朔就这样坐在文化广场的长椅上,下了一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决定。



  临别之际,徐均朔掏出了身上仅有的零钱,向阿婆买下了一枝白兰花,他对阿婆说,便麻烦她依花语,将这枝花送给这个广场上最优雅美丽的人吧。



  说完这些话,他便揣上自己新鲜出炉的梦想,背上双肩包离开了,当时不会有人想到,这个男孩儿的巨幅海报日后会被挂在通向这座大剧院的所有路灯上,迎风飘扬,就像他终究也无从知晓,那朵白兰最后被阿婆交到一个男人手上。



  优雅美丽,的确如此。



  彼时那个男人站在夕阳之下,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正看着不远处的大剧院出神。他高挑清瘦,长着一双涟滟含情,会让人一误终身的眼眸,只是那时他的目光中却只泛着让人读不懂的艳羡、酸涩,又抑或是怀念——落寞孤高,艳丽无匹,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朵花的主人。



  当阿婆把花交给他时,他吓了一跳,连连摆着手便往后退,可在阿婆用难懂的方言勉强向他解释清楚了这支花的来历后,他反倒平静了下来,任由阿婆将之别到了自己的衣领上。



  “大姨,您为什么卖花啊?”那猫儿似的男人怔怔地问了一个不大相干的问题,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勉强能听出是北方口音,只是他却不像其他初来的游客一样询问这大剧院里在上演什么,似乎是早已对此了然于心。



  而他得到的答案则是此处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叫做精文花市,而彼时沪上的鲜花有七成便是来源于此的。



  “从前卖花的地方,总是要有人卖花的。”阿婆眯着笑眼,最后向他说道,而他看着阿婆蹒跚而去的背影默默了许久,舒了一气,终是扫清了眉间的郁色。



  “是啊,总要有人卖花的。”



  而那个男人,叫做郑棋元,后来他在朋友的帮衬下有了一家花店,随他,就叫“奇缘”。





  05.



  郑棋元“说”他不卖白兰花,可徐均朔却想也许他本人便是那枝开在嶙峋劲瘦枝桠上的兰花。



  徐均朔本是循着回忆来到这里的,只是当年遇见卖花阿婆的地方已无迹可寻,往日郁郁葱葱的青木亦早已长成,遮蔽了日暮西山的夕阳。他多番打听,才知道阿婆早已离世,而在她生前,曾有一个花店老板与之交好,那花店便开在十字路口的转角,叫做“奇缘”。



  于是他才会在那个初春的午后推开店门,向老板求购一朵故事之中属于故人的白兰花。只可惜,那糅杂了希望与伤痛的花只留在了郑棋元的心中,不曾摆上台面,更不曾见过阳光。



  也许鲜花该是浪漫温暖的,不该夹杂着卖花人心上丑陋的伤疤,郑棋元想,更何况,回忆与时光总是不能被明码标价,又肆意出售的。



  就连徐均朔也是在后来相熟之后才从郑棋元笔下得知了那些过往。



  彼时他对郑棋元说,郑迪不是不重要的,他考学的时候唱的就是《天边外》,他还记得他,他们都还记得他。郑迪也许是殒落的长星,但他划破了混沌黑暗。



  “棋元哥,看见夕阳了吗?”徐均朔盈着笑看着眼前的男人,人人都见他将风月碾碎,点染在了眉眼之间,可只有徐均朔看见了在他那一把淅沥瘦骨之中还有折灭不去的傲气,“别叹他纵有无限好,亦已近黄昏,他的光在所有树木的叶脉间存活,他写在青林的每一圈年轮之间,这是伟大,是不朽的人生。”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他低下头,店外的风掠过树梢,留下一路沙沙的声响。



  “谢谢。”郑棋元说,他抬起头来看着徐均朔,这回他的笑意终于扎进了眼底。



  那是徐均朔第一次听见郑棋元的声音,后来他想,自己也许便是在那时心弦微动,对这个人起了旁的心思,以致最后爱意汹涌,泛滥成灾。



  “哥,”那时他痴痴看着眼前人,“我好想再送你一朵白兰……”



  郑棋元又不说话了,他只是点点头。于是花店的门口在三天后便被悬上了一挂风铃,轻薄的白瓷勾勒出兰花的曼态,随风招展,长开不败。



  面对顾客对他情致的夸赞他总是笑而不语,一向寡言的Shawn店长不会告诉他们,随着这串风铃一道寄送而来的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来自一个男孩儿——



  “留住花,留住音乐,留住风。”





  06.



  “叮铃——叮——”



  随着风铃的声音,一个年轻的男人乘着夕阳走入了花店,进门时还顺手将店门上的木牌转到了“Closed”的那一面。



  7月盛夏,大学生返乡,上海带着水汽的热意仿佛要将人置于笼屉之中蒸腾,人们懒怠出门,花店的生意也随之淡了下来,以是一向忙碌的猫店长也如一只真的布偶猫一般窝在店内花影下的藤制摇椅上眯着眼小憩。听见风铃声,他还以为来了客人,忙掀开盖在肚子上的薄毯,揉着眼起身,打算招呼,谁知看清了来人后他反不以为意了,又懒懒地准备窝回椅子上。



  可那人却把郑棋元一下拉到了怀里,二话不说便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你疯了吧!”郑棋元好不容易才挣开来人的怀抱,先是慌张地往没下闸的巨大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在确定没人注意到店内的情况之后才急急冲面前人打着手语。



  那人并不在意,仍轻轻笑着对他说:“我好不容易巡演回来,你都不说想我!”



  郑棋元不说话,只是锁着眉,不赞同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棋元~别这样嘛,我就是太想你了~”男孩儿眨着狗狗眼,作出一副委屈的神态,借着郑棋元不忍心拒绝又得寸进尺地贴近了一些,浅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持剪刀的地方早已磨出了薄茧,像岁月的刻痕——“你不要又不说话了嘛,不要紧的呀,我喜欢你的声音……特别是我们前几天我们视频的时候……”



  说到最后男孩儿放轻了声音,郑棋元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下红了脸,佯怒地挣了手,去给店面下了闸又打开了灯。



  “行了,我也想你,朔朔。”好半天徐均朔才听见恋人这一句低哑的声音,高兴得又冲上去往郑棋元脸上亲了好几下。



  这是郑棋元与徐均朔在一起的第二年。



  自那日徐均朔偶然走进“奇缘”买白兰之后,他便成了花店的常客,但凡有戏在文广上演,他便会在散场后来到“奇缘”同人聊一会儿天。而郑棋元则从一开始对他的爱搭不理,到最后会特地开着门等他,为他留上一盏灯——暖色的灯光,下了一半的卷闸门,徐均朔看见了便知道郑棋元在等他——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男孩儿执著地把他拉入了自己的世界,他会同他讲自己新排的剧,遇见的有趣的粉丝,细细地同他算今日收到的花有多少是他亲手包的,也会拉着他去喝奶茶,去买一板网红甜甜圈——那是郑棋元许久未曾回去过的,色彩鲜亮的生活。



  徐均朔就像他生命中的一束光,那时的郑棋元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活着的,还有快乐与爱人的能力。



  只是在郑棋元得知了徐均朔在追求他之后,他又再一次选择了逃避。徐均朔也许不知道,但郑棋元却知道,在这个世界与同性相爱是一条无望的荆棘之路,他当年年轻气盛,因出柜闹得不可开交,被父母赶出了家门,在家门口跪了一夜而后回了北京。年迈的双亲至今也不肯认他,在他最难的那几年也只有姐姐会来关心他,而他的父母却连一个电话也不愿意打给他。



  从此以后郑棋元变成了无父无母的游魂,他不再有生日,不再有故乡,甚至过年时的烟花也没有一朵为他而开,这样的经历太过痛苦,他实在不想徐均朔也这样。更何况徐均朔还是一个公众人物,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大他十六岁,还一事无成的男人自毁前程实在不值得。



  可一向敏感的徐均朔那时却像感受不到郑棋元的冷淡一样仍穷追不舍,不气馁地向前冲,郑棋元的拒绝也只会让他越挫越勇。



  “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终在一日深夜,郑棋元被徐均朔按在花店的玻璃门上逼问,小孩儿的眼眶红红的,他实在不忍再看,别过了头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不值得,”郑棋元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中挤出了这寥寥只字,“我是个男人,你也是,别毁了自己。”



  而回答他的是少年急切的吻。



  “不可以说不值得,”徐均朔看着他,极认真,极小心,男孩儿的泪流下,“我爱你,我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不值得……”



  郑棋元看着他,嗫嚅几番,终究没舍得拒绝年轻人一颗赤诚的真心。



  从那时开始,郑棋元才试着一点点多说一些话,试着重新接触音乐剧,也试着好好活下去,他的生活好像终于在向好了,他有了爱人,有了新的人生,也准备好彻底告别过去了。



  “棋元,专心一点。”



  郑棋元从漫长的回忆里抽神,他于窄小的柜台后紧紧攀着徐均朔的脖子,像溺水之人竭力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任由年轻人在他的  身  体  里宣泄着他的思念,倾翻了一室花香。



  夏日的天变得极快,酝酿了整整一日的暑热终于滚沸成了天边隆隆的闷雷。郑棋元感到一向怕打雷的孩子又往  里  躲了一些。



  有些痛。郑棋元皱了眉,但很快被徐均朔的轻吻抚平了。



  暴雨将至。





  07.



  纸终究包不住火。



  徐均朔与一个男人的恋情还是在来年的开春被媒体曝出,一时物议如沸,选择尊重与祝福的固然有之,但诅咒谩骂之声却更大,其用词之恶毒也不难想见。



  “战火”很快从线上燃烧到了线下,郑棋元的姓名、身份、住址与一切过往都被一一摊开,再划上一遍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微 博迅速沦陷,打分软件上的店面也被刷上了恶评,往日说着喜欢他的顾客突变成了一把把正义的利刃,声嘶力竭地要将他这个罪人钉死在耻  辱柱上,仿佛他们一直都知道郑棋元就是一个十恶不赦、肮脏不堪的恶棍。



  互联网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所有人都可以躲在虚拟的昵称之后,动动手指便能轻易地判处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死  刑。



  这些东西搅动着肺腑,可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郑棋元顶着冬日恋恋不去的寒意,一如往常平静地开了店,往日生意兴隆的花店早已门可罗雀,只有那一簇簇娇艳的鲜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盛开。



  他熟练地戴上了手套,打了一桶温水,开始细细擦拭玻璃窗上的喷漆与笔迹,他擦去诅咒他家人的语段,擦去了辱骂这个群体的字句,擦去了“恶心”,擦去了“jian”字右上角的最后一点。



  最后,明亮的阳光又洒进了花店。



  郑棋元打量了一会儿,又再三检查了那串风铃依旧平安无虞之后才满意地回到了店里。



  这只是平凡的一天。



  徐均朔近日过得也算不上好,这次来势汹汹的多是他的粉丝,以爱之名的伤害让他进退两难,而与此同时他之前签下的剧一再推迟,剧方也在观望事态发展,所以在本轮演出结束之后他也将陷入无戏可演的境地。



  他一如往常地在深夜来到花店,给了郑棋元一个吻,郑棋元倒也不再阻拦了——如今被曝光了,反而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曾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眉目间染着倦色,却仍乐天派般劝慰着郑棋元,他说如今多好,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吻你了;他说正好,我好久没休息了,演完大末咱俩就去旅游,诶,你说咱去哪度蜜月……



  他说:“棋元,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真的不行了我也不唱音乐剧了,我们可以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开一家花店,我陪你卖一辈子的花……真的,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了……所以棋元,你答应我,别放弃。”



  彼时郑棋元看着徐均朔泪流满面还强装笑脸,也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回应,他说:“好,我不放开你。”



  徐均朔听了他的话也放下了心,将人抱在了怀里,颤抖着说:“大末你去看好不好,就坐一排一,我们公开吧,好吗?”



  郑棋元没有回答,所以徐均朔也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爱人目光坚定地,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08.



  末场那天,郑棋元并没有来。



  徐均朔看着空了半场的座位心中疑惑,毕竟郑棋元从来都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中场他回到后台时,却发现手机里只孤零零躺着一条来自郑棋元的信息——



  “朔朔,天凉加衣。我永远爱你。”



  后台正忙得不可开交,徐均朔也没空多想,只当郑棋元是临时被事情绊住了脱不开身。可当他回到台上之后,那黑洞洞的位置却牵扯着他的隐忧,好像冥冥之中心被剜去了一块,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与焦虑。



  这种感觉在他卸完妆走入sd通道之后更甚,仿佛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怜悯目光看着他,他懵懵的,仍像往常一样鞠躬致礼,接过一捧捧鲜花而后真诚道谢。一切都在诡异的氛围之中如常进行着,直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均朔!恭喜你!那个缠着你的变  态终于死了!”


  

  那一瞬间,人群坠入了沸腾的血雾。徐均朔像突然听不懂中文了,费解地呆愣在原地——她在说谁,棋元吗?为什么她说他死了……——他循声望去,只看见光影处明明灭灭,一张张脸笑着,仿佛真心为他开心,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知道那攒动的人群全是匿名的凶手。



  好荒唐。失重感袭来,他有些站不稳了。



  好荒唐。人们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渐渐沉默。



  好荒唐!徐均朔将鲜花狠狠掷在了地上,他咬着牙扫视过人群,而后奔跑着推开了他们,撕开了人群楚楚的伪装,头也不回地撞入了夜色之中。



  “大家好,我叫郑棋元,是个卖花的。今天我写下这段话,是为了澄清我与徐均朔先生的关系……”郑棋元打下了第一行字。



  血腥味涌入了徐均朔的喉头,他从未觉得上海的夜如此冰凉,也从未觉得郑棋元的花店是到不了的远方。



  “早前传闻均不属实,我与徐均朔先生从未真的相爱过。因本人身患重疾,徐均朔先生以为我命不久矣,因此好心陪我渡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徐先生是个善良的人,他十分可怜我,仅此而已。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勾  引了他,他清清白白,也只是一个受害者,故此恳请你们不要责怪他。”千万别哭呀,朔朔,要自己好好长大了,郑棋元笑着继续敲打着键盘。



  快到了,就快到了!徐均朔的腿已经开始发酸,胀痛着刺激着他疲惫不堪的心脏,棋元,你再等等我!



  “我选择在今天结束我的生命,并没有怨恨谁的意思。时至今日,我该为我的所作所为而赎罪,在此我真诚地向徐均朔先生与广大关心此事的朋友道歉,并衷心祝愿徐先生在此后的人生中事业顺利,觅得良缘,平安康健,喜乐无忧。”



  郑棋元按下发送键,最后环顾了一圈花店,在确认所有花卉都被照料得很好了之后,他平静地走向了他最爱的摇椅,用一把水果刀在细瘦的左腕上留下了最后一个花样,将之浸泡在了一边的温水里。



  “可惜啊维维,我还是不快乐,也还是不自由。”他摸到一枝花,用右手拾起放在心口,而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但好在,维维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曾给了我快乐与自由,现在我决定将之还给他了……”



  徐均朔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花店门口,半拉的卷闸,暖黄的灯光,他的爱人在等他。



  “叮铃——叮——”他急切地推开了门,花店的风铃还在响。



  郑棋元已经睡着了,他仍笑着,温柔又美丽,胸口还放着一支他从不售卖的白兰花。



  微博是定时发送,正是演出结束的那一刻。



  都落幕了。



  那时徐均朔无端地想起向日葵的另一个花语——沉默又无望,不求回报的爱。





  09.



  是徐均朔给郑棋元操持了后  事。



  他走时没给徐均朔留下旁的什么,只有一封交待身后事的遗  书与一段音频——那是一首歌,郑棋元用嘶哑的声音为他留下的最后一首歌,《阿拉斯加海湾》——那大约也是他最后想对徐均朔说的话。



  依着郑棋元的遗愿,徐均朔托人将“他”制成了黑胶唱片,将那首歌刻录了上去。



  郑棋元还是该终身歌唱的。徐均朔想。



  从此再无人提及此事,没有出格的恋情,没有“奇缘”花店,也从未有过郑棋元,徐均朔的生活仿佛还在照常继续,他向着灿烂的明天走去。



  只是无人知晓,他与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一道,就这样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繁花似锦的春日。











  END.



  我鲨我自己



  都是假的,我编的,他俩缠缠绵绵翩翩飞身体健康白头偕老



  被屏到没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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